三十路少年

天生一对(傅卫军X你)

你在人挤人的公交车上被人偷了钱包,车上人多,那人的手既轻又快,时机也准,再晚两秒就要关门发车了。

  

但你还是在被撞了肩膀的瞬间反应了过来,逆着人流挤下了车。

四五个混混聚在一起走,你心一狠拽住了当中穿校服的那个。

 

你的猜想是这样,其他人身上的混混气质太过鲜明,只有这个看着普通,最不容易被防备也最容易得手。

 

可等他回过头你才发觉自己猜错了,他的面中每处转角都像刀一样凌厉,细长的丹凤窄眼,眼窝凹、颧骨高。

他被你拽得一绊,但脸没什么表情,不动不说话。

看着却比旁人更不好惹。

 

你紧盯着他,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退。那是你的最后一笔工资,不多不少,正好只够你活过这个月。

 

拿回来了你就还能再活几天,拿不回来也不过是现在就死。

 

于是你开了口,“钱包还我。”

那人还是不做表情,而其他人已经汇成一个圈向你压迫来。

 

你心无旁骛地盯着他,见他不说话,便伸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力道够狠,他的脸被抽偏了,你也掌心发麻。

 

“钱包还我。”你又重复了一遍。

 

现场的气氛诡异的凝滞了下来,周围嘴里不干不净的混混们不知为何也噤了声。

 

那人缓缓转过脸,右脸上浮现出鲜红的指印,抿着唇不说话,眼睛里也没有多深沉的情绪。

你不知道混混有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就算有,他也不像守规矩的人。

 

但是他没动,反而边上的长发男上来一把薅住你的衣领,另一只手攥成了拳挥来。

你没躲,并且从兜里掏出刀迎了上去。

 

这把刀就是让你被开除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保护你躲过杂碎老板骚扰的神兵利器。

 

长发男突然被拽了回去,他的拳头堪堪避过了刀尖,另有一只大手握了上来,紧紧抓住了你的刀刃。

 

现场见了血,其他人齐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你,你听见他们当中有人小声叨咕了一句“又一个疯子。”

 

他的手心快要流成了一道血河,却仍不做声。只是压低眉眼看了你几秒,用血手按了按耳朵,又从怀里掏出了钱包扔给你。

 

你不在乎钱包上沾的血,赶紧打开查了一遍,一张不差。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校服上、侧脸上沾的血,安静地看着你数钱。

 

你要走时他才有了额外的动作,两只血手上下比划了一阵。

旁边差点被你捅了的长发男开了口,“军哥问你、你叫什么?”

你揣好刀,最后看他一眼,说;“关你屁事。”

 

2、

 

你第二次见到他是在电影院的门口。

你有了一份新的工作,在电影院当售票员。他就站在排队看电影的人群里。

 

他还穿着那身校服,只是胸口位置上泛着红,是上次你刺伤他后,粘到衣服上没洗掉的血,他的右手仍缠着纱布。

你看见了他,他在偷钱包。

 

他也认出了你,所以不错眼地盯着你看,目光平静,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用左手偷东西,动作仍是很快,前面那人半点没有察觉到异常。

你甚至看到他迎着你的目光,用两指夹着那钱包晃了两秒才揣进怀里。

 

你没能从他的眼神里读懂这动作的含义,是挑衅?是炫耀?还是警告?

总之,你默不作声地垂下眼,收钱、递票。

 

那人在十分钟后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偷了钱包,开始扯着嗓门大吵大闹要报警。

警察来时,现场已经围了一圈人看热闹。

 

他也站在其中。

 

 

你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贼,偷了东西后不逃跑反而留在现场,并且光明正大地站在最里层。

他漫不经心地朝你看过来,似乎完全不在乎你有可能会指认他这件事。

 

而你完全不想卷入任何事里,所以才会在警察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可疑人员时,从容回答了没有两个字。

 

晚上九点,电影院的夜场,放映的是最后一场《泰坦尼克号》

这部片子已经连续放映了半个月,该看的人都看过了,何况夜场来看电影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所以你只零星卖了几张票。

 

不过在电影快开始时,售票窗口外伸进来一只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五指奇长,关节粗肿。

又是他。

 

他买了两张电影票,却只拿了一张,把另一张票推向了你。

你抬头看他,他仍是没什么表情。

 

于是你在电影院工作了一周,终于第一次走进了里面,坐下来看了一场电影。

 

你猜他是看不懂的,因为他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动来动去,抖了一会儿腿后又仿佛意识到什么,忍住不动了,在两种状态间持续反复。

 

不过你也没看懂,你看不懂露丝为什么要放弃腰缠万贯的未婚夫,选择一个穷小子;你也看不懂为什么她背弃自己的前半生选择了爱情,却不肯跳下去和杰克一起沉进海底。

 

总之你们隔着一个空位,一起看了一部不知所云的电影。

电影结束后你也没等他,独自回到了售票窗口的那间小屋子。

他站在窗外,伸手从你的台子上拿了支笔,低头写了一阵,写完后便插着兜转身走了。

你探身子看过去,那里放着一张电影票根,翻过来后背面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

 

傅卫军

 

你把票根收进钱包里,心里想的是:字不错。

 

3、

 

你们的第三次见面是在一家饭店。

你被电影院开除了,因为不小心收了一张假钞,让影院白白损失了二十张票钱,老板扣了你半个月的工资,然后换了他的亲外甥来顶替你的职位。

在你即将身无分文之际,找到了一个饭店服务员的活。

 

傅卫军是你的食客,但你像不认识他似的,安静听他们一群人点菜、接着写单传菜。

不过说起来,你们本就是陌生人。

他边吃饭边看着你,你就坐在后厨门口发呆。

 

有一桌喝多了在店里大声唠嗑了许久的客人,终于喊了结账。

 

你站起身走过去,结账的那人醉眼朦胧地上下打量了你几眼,露出了一个你很熟悉的笑。

 

他到底说了什么你并不是很在意,你想的是这月工资还没发,如果自己反抗得太剧烈,这些觉得丢了面子的醉鬼很有可能会砸店,一旦发生这种事,老板绝对会借题发挥让你空着手滚蛋。

所以你在想,要不要忍下来,忍下那肆意的目光,忍下那只即将摸上腰间的肥手,忍下那阵阵恶心的笑。

 

生存面前,尊严实在不值一提。

但你还是隔着口袋握住了那把刀。

 

忽然耳旁掠过一阵风,下一秒你就看见一记拳头砸在了那人的脸上。

 

在那人的哀嚎声中,傅卫军把你扯到了一边,一拳接着一拳,很快那人就破了相见了血。

 

有人冲了出去,很快又带了一帮人回来,手里拿着棍子铁棒,又掀桌又砸碗,这下连普通食客都纷纷逃了。

 

你没走,你站在后厨门口看着这一切,有一棍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傅卫军的后背上,他踉跄了一下没有倒,转身还了回去。

拳头还是难敌凶器,傅卫军在混战中进了厨房。

你错觉他好像轻飘飘地看了你一眼。

 

很快他拿了一把刀出来,局势瞬间逆转,再没人敢靠近他。

你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这是个疯子!”

 

最终他一脚踹倒了那个想摸你的胖子,抿着嘴但眼神平静地举刀砍了下去,你没有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看着。

 

那刀只差一寸就砍到那人的头上,不过中途卡在了凳子里。但傅卫军身上那股对杀人毫不在乎的气势已经彻底震住了他,他终于酒醒了。

 

一屋十几个人,整整一分钟没人敢说话。

 

傅卫军按了按耳朵,手上比划了什么,然后俯身附耳过去。

 

常跟着他的那个长发男开了口:“我哥要听你、道歉。”

 

“对、对不起!”

 

傅卫军摇了摇头,又指指耳朵。

 

这次不等翻译那人就领悟了这动作的含义,立即提高了音量,“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傅卫军蹲在他旁边,拽着那人的衣领又指了指你。

于是你看见那人满脸惊恐、涕泪俱下地冲你磕头,向你道歉。

 

你看着这一幕,突然懂了人该怎么维持尊严。

 

一切结束后,傅卫军走到了你旁边,再次比划起了手语,但又不等人翻译,拿过收银台上的笔,随手撕了一张纸开始写。

 

于是你在写着一堆菜名的单子底部看见了这么一行字。

 

我在电影院等了你三天。

 

你抬头和傅卫军对视,他额角流了一道血痕,但浑身已经卸了刚才那股狠劲,抿平嘴角,又放松了眉毛,似乎是个笑。

 

你又看了看背景的满地狼藉,想着现在应该不是一个寒暄的好时候。

 

4、

 

毫无疑问,你再次被老板开除了。

不过当时傅卫军插兜站在你身后,让你顺利领到了自己该得的那份工资。

 

接下来你又是无处可去。

 

不过傅卫军和长发男——你知道了他叫隋东两人比划了一阵,随后隋东向你走过来。

 

“我哥说、你没地方去,可以先住我们的、录像厅。”

 

傅卫军两手插兜倚在摩托上,平静看着你,等着你的答案。

 

你思考半晌后点了头。

 

你没想到他真的有一个录像厅,还是两层,一楼放录像带,二楼住人。

 

来这里的大多是学生,没钱去电影院就合伙租带子看。

 

电视里来回放着的不是《古惑仔》就是《肉蒲团》,实在没什么新意。

 

时间长了再有人喊的时候,你也能顺手去换碟。

 

你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不过你还是没去学手语,隋东在时,你还能勉强看懂傅卫军要说的话,一般都是“饿了吗?”“夜里冷,多盖被子。”“没事,安心住下。”

 

隋东不在的时候,你们间的交流就彻底成了你说他写。

 

你喜欢看他写字,可能因为聋哑的缘故,他写下来的句子大部分都是短句、命令句、祈使句。

 

可偏偏他写字时会微微皱着眉,表情有点无奈但下笔飞快又认真,写出来的字干净、锋利。

 

你偶尔会一句连着一句地问他问题,目的只是为了看他急匆匆地下笔。

 

傅卫军的助听器并不合适,戴久了会让他耳朵疼,因此非必要的话他并不常戴。

 

所以你们常常只是沉默地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前面那帮小孩大呼小叫,或者小声嬉笑。

 

你羡慕他们有如此充沛的精力和情感。当人生只剩活着二字时,呼吸都是累的。

 

你会思考,傅卫军的人生也许会很轻松,毕竟他已经被封闭了表达自己和接收外界的感官,此后对一切事物只需旁观即可。

 

可当他看过来时你会意识到,他并非冷眼旁观,那双眼睛里经常会装进去很多东西。

你们安静对视时,他其实就在表达。

眼睛就是他的发声器官。

 

你忽然开始好奇他能表达出来而你不知道的,那些具体的内容,比如他和隋东用手语交流时都在说什么。

 

于是在一个深夜,你们三个围坐在火炉旁的时候,你提出想要学习手语。

 

傅卫军看着你,两只手上下翻飞。

他做完动作后就笑了,弯起嘴角和眼睛的那种笑,笑完看了你几秒,随后垂下眼盯着炉火,很快又抬起眼看你。

 

你看着炉火映在他半边脸上,炉子里的柴火哔剥作响,落他脸上的光也摇曳不停。

 

你问隋东刚才那段是什么意思。

隋东表情有些奇怪,他看着傅卫军,傅卫军也侧过脸看他,轻轻点了头。

 

“军哥说……来爱我。”

 

不是我爱你,而是来爱我。

 

5、

 

你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隐约猜到了他的情感,但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情景下、这个氛围里听到这一句。

这句话和你想象中的也不太一样,你第一次听说有人会这样告白。

表情如此柔和,却命令你去爱他。

 

很快你没时间再想这事,你的钱快见底了,你非常需要一份新工作。

 

你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在娱乐场所当服务员,你很清楚这里的危险性,可你需要钱,而这里又是来钱最快的地方。

你从傅卫军的录像厅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多人宿舍。

 

他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你收拾行李,皱着眉抿着嘴,像在生气。

 

你收拾好一切之后转过头看着他,用你刚学会的手语磕磕绊绊地对他说,“不用担心,我有刀。”

 

他没回复你。

不过也对,因为你也没答复他。

 

这份工作和前几份比都大有不同,首先是工作时间,你会在入夜后才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日光升起才算结束;其次是工作场合,这种喝酒唱歌的地方遍布着脾气差的酒鬼和大方付小费的豪客。

 

而这两者通常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别。

 

你遇到过想付钱摸你大腿的,也遇到过突然泼你一身酒的,每件事的发生都毫无预兆毫无理由。

 

不过迄今为止你还没拿出过刀,陪客人喝酒的女孩们都情商极高,三两句话就能转移话题,让他们将视线转回身边的女孩身上。

 

最开始你想过去道声谢,不过她们并不会正眼瞧你,冷言冷语刺你一句“这么不机灵,也不知道经理是怎么把你招进来的。”

 

时间长了,你终于也意识到这是她们自保的一种方式,和你是谁无关,纯粹是因为在这种地方谁都不值得信任。

不值得信也就没必要闲聊天,干张嘴不挣钱的事哪个傻子会做。

 

你以为你在此处已经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参透了人性的多变。

 

但你没想到,除了傅卫军以外,你又见到了一个之前从未见识过的人。

 

那男人只穿西装、只喝红酒、只点粤语歌,最与众不同的是,每次你进出包间送东西时,他都会跟你说谢谢。

 

你开始对他好奇。

 

他也从不动手动脚,会坐在离你一掌远的地方,用蹩脚的普通话跟你谈论香港。

 

他说香港是五光十色的,哪怕是凌晨三点街道上也是亮如白昼人潮汹涌。

他说香港非常礼貌自由,走在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笑的,会善良地帮助陌生人,不是为了骗你,只是香港人特别亲切。

他说香港遍地铺金,只要你想赚钱,在香港随便哪条大街都能找到高薪工作。

他说香港是亚洲明珠。

 

最后他问你想不想去香港。

 

你已经在他那里听了好多香港的故事和香港的歌,所以当他问你时,你也只思考了两分钟便回答了他。

“想。”

 

你尚不能完全勾勒出香港的模样,但你知道那是一个和此地完全不同的地方,光凭这一点,香港就已经足够好了。

 

6、

 

你告诉傅卫军,你要去香港了。

他抿着嘴眨了眨眼,表情有些茫然。

 

于是你拿出一副地图,把两地坐落的位置指给他看。

你告诉他,这是桦林,香港就在桦林的下面。

 

他比了比两个点之间的距离,正好是他摊开手掌后,拇指到中指的距离。

 

他用手语说:不算远。

你笑了一下,点头答:对,不算远。

 

你选择不告诉他,两地之间是天南海北的距离,你们俩此后再也不会相见。

“人与人之间,又何必只在现实里见面呢,傅卫军,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他没戴助听器,你也没用手语。

他没听见你的告别,于是皱着眉要去拿笔,你拦住了他,从钱包里拿出那张属于你的电影票根送给了他。

 

他没看懂《泰坦尼克号》,你也没看懂,所以你们不知道露丝和杰克其实是天生一对。

 

你开始倒数去香港的日子。

 

那男人仍是每晚都来喝酒唱歌,他今天告诉你你们会坐船去香港,带你看看大海,明天又说还是坐飞机去更好,又快又舒适。

 

其实你都无所谓,只要能到目的地就好。

 

你的心中有了希望,所以再次被酒客骚扰时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条件反射性地去摸口袋里的刀。

你只是在陪酒小姐递给你一个眼神时,顺从地道歉出门,去卫生间冲洗你满头黏腻的啤酒。

 

你听见厕所的隔间有人模糊的低语,之前你从不听,但这次你在她们口中模糊听见了香港两个字。

 

“听说没,那个广东来的男人,又要骗走一个小姑娘。”

“他不说他是香港来的吗?”

“屁咧,我听赵老板说那人其实是鸡头,哎呀,就是拉皮条的,在大陆和香港来回跑,他就是靠干这个发了财。”

“真的啊,啧啧啧……”

 

你没继续听下去,你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耳朵听着胸腔里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

 

也许她们说的是别人,你下意识地找到了借口,南方口音大同小异,北方人听错也是常有的事。

 

可你刚从里面出来,就看见了那男人拐进男厕的背影。

 

你在原地站了一分钟后跟了进去,他在隔间打电话。

 

“靓哥放心,这次找了一个好货,嗨呀,大陆的这些女人,随便哄哄两句就能当真,都不用谈情说爱,单香港两个字都让她们发春咯,也不想想,在大陆给人端茶送水,难道去香港就能当人上人了吗,哈哈哈,傻女啊……”

 

 

你头发上不断往下滴着水,顺着脸颊、顺着脖子,一直滴到了卫生间的地板上,最终和一滩污水混到了一起。

你低头在那滩污水里看见了自己。

 

你也无法说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你该难过的,但你却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又仔细想了想,从前到现在,其实你一直都没机会活明白过。

 

好在最后你想起了口袋里的这把刀从不离身的原因。

寻求尊严。

 

7、

 

傅卫军是在你工作的娱乐场所的偏僻后巷找到了你。

 

你的半张脸都溅着血渍,头发仍在往下滴着水,也许还有别的。

 

他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你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手里稳稳拿着刀,微有些急喘的模样。

 

你偏头看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了你。

 

傅卫军像是没看出你现在的狼藉模样,双手飞快地比划着手语:我知道香港在哪了,太远,不要去。

 

他向来表情很少,常常拧眉抬眼就能将人吓得收声。他现在就是在用这般表情看着你,但你却没怕,你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可怜。

 

你抿了抿嘴,有点想笑。想告诉他其实香港不远,香港此刻就在你的脚下。

 

地上躺着的那男人现在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看见有人过来,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开了口,“救、救我,你快救我,多少钱我都给,这女人疯了……”

 

你蹲下身好心告诉他,“他耳朵听不见,你大点声。”

 

那人喉咙里发出一阵暗哑的嘶鸣。

 

于是你站起来和傅卫军对视,他的目光并没有向下偏移一分,好像地上只躺了一袋垃圾。

 

你看着傅卫军的眼睛,你开始猜他在说什么,你在思考要不要给他一个机会。

 

但很快你就不猜了,你再也不想猜测任何人的任何想法,这实在没有意义,你现在已经学会更便捷的方法。

说起来还是傅卫军教会你的。

 

你伸出双手开始比划手语,那是你学会的第一句手语。

不算流畅但你知道傅卫军看懂了,他弯起了眼睛,向前迈了一步。

 

他握紧了你的手,你们一起缓慢而坚定地将刀子捅了进去。

你们合伙杀死了一个人。

 

在这之前,你对傅卫军说的是:来爱我。

 

8、

 

你们开着一辆轿车,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粤语歌,后座上拉了一具尸体。

你们向夜色奔赴而去。

 

音响里那女声反复唱着同一首歌,你只听懂了其中的几段。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你觉得这歌很好听,于是摸索着按钮调高了音量,想让傅卫军也能听一听。

 

他看了你一眼,轻轻笑了。

 

前方漆黑一片,两旁是大片的玉米地,你们开着车,大声放着歌,仿佛是去郊游,而不是去埋尸。

 

刚开始的冲动消退之后,你心绪平和,既不后悔也不紧张,可能你早该这么做。

你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学到的和不解的,命运终于以献祭一条生命的方式回答了你。

幸好你不是一个人,你有一个完美的搭档。

 

你们开车来到了密林里的一处河流旁,这里离人烟区很远,所以无论烧起多大的火都不会被人观测到。

 

你开着车门倚靠在车位上,从抽盒里摸出了一支烟,一边听歌,一边看着傅卫军在那具尸体上淋汽油。

 

你点了烟深吸一口,将烟雾吞进肺里,那辛辣味道在你身体里游荡了一圈之后,又从你开合的嘴里逃了出去,同时带走了沉寂在你体内多年的一些东西,你感到轻松。

 

你想:原来是这种感觉,怪不得会有人爱上。

 

车内的音响还在大声播放着,你下了车站到傅卫军的旁边。

 

你握住了他的手,下意识摩挲着他粗大的指关节,周围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溪水也静止般的流淌着,你的头发也终于干了。

 

一切都刚刚好,你将点着的烟丢在了那人的领口里。

 

火光冲天而起,溪水和密林齐齐染成了橙红色,天也被照亮了。

 

你忽然想起了那男人口中的香港,五光十色,夜晚如白昼,想来大概就是现在这幅景象了。

 

你心情极好,甚至对着火堆开了一句玩笑:“恭喜你,回家了。”

 

傅卫军听见了你发出声音,但没听清你说什么,于是他俯下身将戴着助听器的那只耳朵凑了过来。

 

你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被烧热的侧脸,你对着他耳朵大声说:“我终于知道露丝为什么选择杰克了。”

 

火光在他的眼睛里跳动,他皱眉看着你,十分疑惑地比划着手语:你说的是谁?

 

你用沾满血迹的手去握住他那双沾满血迹的手,你告诉他:“是我和你。”

 

天已经蒙蒙亮起,那具尸体烧了一整夜终于烧成了一堆焦炭,你捡起石头将大块的尸骨砸成碎片,傅卫军则蹲在一棵树下挖着坑。

 

等太阳完全升起来后,你们也已经把一捧黑炭埋好了。干净又彻底,世界上再没有一个香港来的,会对服务生说谢谢的富商。

 

你看着微隆起的土坡,仍觉得有些不满足,于是扒了一片树皮,用杀人的刀歪歪扭扭划出了香港两个字,一起葬进了那无名坟堆里。

 

你们扔了车牌,将车开到了村镇上,随后弃了轿车,坐上了回乡的火车。

一路上你都和傅卫军紧紧牵着手,你们互相靠着脑袋在火车有节奏的晃荡声中回了家。

 

下了车后,一夜未合眼的你和傅卫军都困得站不住,所以你转了一个方向,决定找个招待所先睡一觉。

打开房门一看,果不其然这家便宜旅馆只有一张狭窄的单人床。

 

你被他抱在怀里闭上了眼,也就五分钟,你就已经完全陷入了睡眠。

 

再次睁眼时已经是下午,满室霞光,你抬起头发现傅卫军一动不动地看着你,也不知道他醒了多久。

 

黄昏凝固在他眼睛里,像是松油包裹着曜石。

他安静地、长久地看着你。

你听见了他用这双眼睛倾诉给你的爱。

 

你却在此刻想起了刚才做的一个梦,断断续续已经记不清内容,总之是无数双手撕扯着你的四肢,最后不知是从哪里燃起了一把火烧在你身上,你没感觉痛,只感觉暖。

 

你和他安静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间你有点好奇,那些人到底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你无人可问,只好去问傅卫军。

你用手语对他说:我们一起坠落吧。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拂过你。

 

他掌心里的伤口如今成了一道疤,当你察觉到它的存在时,那条横疤好像变成了一把刀,顺着它到过的地方,小心地切开你的皮肉。

 

可没有血流出来,只有水。

汗水、涎水、泪水,你和他共同汇聚成了一条河。

 

最开始你感觉到了痛,疼痛蔓延的那一秒,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原来他们是想杀了我。

 

很快你就无暇去想,伤口愈合后是灵魂开始被治愈,你从肉体中挣脱了出来。

在此之前你觉得自己的手染了血,所以结局必将是向深渊坠去。但你没有,而是被傅卫军带着向上飞。

 

原来如此,你看着他汗湿的脸,皱着眉却弯着嘴角的脸。

 

你有一个埋入地底的秘密,而唯一知道你的秘密的人不能说也不能听,无论他是否是自愿,他都会永远为你保守秘密。

 

你是如此相信他,除了你的刀外,全世界你最相信的人就是他。

你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所以你才活了下来。

 

此时此刻,门外的走动声、隔壁的撞击声、窗外的交谈声。

世界这么吵闹,可你倒在他怀里,耳边只能听见他胸腔里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和他喉咙里叹气般的喘息声。

 

你动了动唇似在说话,傅卫军注意到了,于是伸手去拿桌上的助听器。

 

你压下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将这句话从舌尖递了过去,你相信他一定能听见。

 

“我们,是天生一对。”

评论(40)

热度(1814)

  1. 共11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